辩论中国农业应不应该商业化

辩论中国农业应不应该商业化
2024-11-08 07:2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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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基因科学家贾士荣回答:“列宁说过,一个愚蠢的人提的问题,100个聪明人也回答不了。”

贾士荣是中国农科院生物技术所研究员,他的一个转基因水稻正在参与商业化种植申请。他反驳说:“我想请教那些反对者,他如何回答几十年以后的事情?科学在现有的水平上认为是安全的,就是安全的。科学是动态的,说不清几十年后的事情。但如果以后出现了问题,科学会解决它。”

他举了个例子:这就像汽车刚发明的时候,欧洲有个国家认为汽车速度太快,不安全,于是立法禁止。但汽车照样出现了,而且成为人们的主要交通工具。回过头来看,那样的立法就是愚蠢的。

他与很多转基因科学家一样,喜欢用这样一种说法:到目前为止,凡是经过科学评价和政府部门严格审批获准上市的转基因食品都是安全的,没有出现一例转基因食品中毒或医疗事故。而且,包括常规育种技术生产的食品在内,没有一个食品是百分之百安全的。

但施鹏翔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说,世界上还没有哪种转基因作物,像转基因水稻一样,将成为人类的主粮。以前的转基因大豆和转基因西红柿的安全性,不能证明转基因水稻也是安全的。

薛达元研究员也不同意贾士荣的说法。作为国家环保总局的主要技术支持专家,他自1988年始,一直参与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和《生物安全议定书》的起草、谈判活动。他说:“既然你无法从科学上证明转基因水稻不会对人体造成危害,那么,你就应该建立预防措施。这是国际上通行的预防原则。”

除了使用的安全性问题,一些生态学家反对转基因水稻的原因还在于担心它会破坏中国珍贵的水稻基库,但贾士荣不认可这种说法。他说:“我们有环境安全报告,而且,批准时,中国采取慎重态度,一个省一个省地批,确保转基因水稻品种不外流。”

但是,作为反对派的薛达元有不同的结论。他曾于2002年和2003年,分别4次去河北省和安徽省,实地考察了那里的棉田,发现转基因棉花品种管理混乱。虽然国务院已颁布《农业转基因生物安全管理条例》,农业部发布了《农业转基因生物安全评价管理办法》,对转基因生物的环境释放和商业化生产作出严格规定。但是,这些法规在地方上并未能得到严格实施。由于种子公司和研究单位推广各自的转基因抗虫棉,使各地的抗虫棉种子来源五花八门、错综复杂。在安徽无为县,抗虫棉种子的来源有50-100个,共种植包括美国孟山都公司和国产的转基因抗虫棉品种约30多个,甚至一个村就有10多个转基因抗虫棉品种,有些品种连名字都没有,是研究单位委托种植,根本没有通过国家的安全评估。

薛达元认为,水稻的管理,难免不会像棉花一样混乱。科学家们所说的加强管理,可能完全是一句空话。

薛达元强调,他并不反对转基因技术,但更重视风险评估。“安全和管理问题都没有解决之前,那些科学家们为什么要急于商业化生产?”他发出疑问。

商业化生产的动力是什么?

假如有关争论仅仅围绕安全和管理层面,那么它还是一个相对容易解决的问题。支持转基因稻米生产的科学家们往往把视线集中在这里。中国科学院农业政策研究中心主任黄季?就反复强调,大面积种植转基因水稻,不但农民的收入会增加,因为农药施用量减少,环境也能得到改善。种植转基因水稻符合国家利益,是转基因科学家们的一致说法。

但反对派们则把目光透视到了这些转基因水稻科学家的身后,甚至他们的钱袋。国家环保总局的主要技术支持专家薛达元就指出,科学家和有关部门在此问题上有其他动力:一、科学家们的研究成果需要推广,并得到好处。二、许多年来,国家科技部门在转基因研究上投入巨大,全国上百个单位研究转基因,除了转基因棉花外,目前只有转基因水稻项目接近成熟。数年来只有投入,没有产出,压力很大,急于出成果,因此迫切希望尽早商业化生产。

而绿色和平组织经过调查指出,种植转基因作物,受益最大的不是农民,而是科学家和生物公司。转基因技术具有专利权,科学家和生物公司掌握着专利,将获取巨大的商业利益。以全球转基因农业的巨头美国孟山都公司为例,在2001年,全球转基因作物的总种植面积有90%以上为孟山都的产品。现在全球只有一种转基因大豆品种,就是美国公司孟山都的抗草甘膦转基因大豆。市场上所有的转基因作物都是受到专利保护的,这意味着农民要对种子付出专利费用,而且不能自留种子,需要每年向种子公司购买种子。

绿色和平认为,同样的事也会发生在中国。在前几年商业化种植的转基因棉花上,已有这样的例子发生。

绿色和平认为,在转基因水稻商业化生产的推动者中,也似乎能看到国际大利益集团的影子。如果中国能打开商业化种植转基因水稻的大门,那么,美国的转基因种子将会源源不断地进入中国。“既然你们能种转基因水稻,为什么不可以种转基因大豆?”而且,由于多米诺骨牌效应,其他国家,包括农业大国印度,也将对美国门户大开。

9月2日,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程国强在一次会议中指出,中国大豆产业应注意避免“拉美化”陷阱。他举了一个例子:美国一家生物公司在发明转基因大豆的最初几年里,曾一度打着“利用先进的生物科技,帮助贫穷国家发展粮食生产”的旗号,免费向南美发放转基因大豆种子。而当这些国家的农民已经习惯于播种转基因大豆时,美国生物公司却又说,凡是今后想继续播种转基因大豆的农民,必须向该公司缴纳“产权税”。这时大家才发现,凡播种过转基因大豆的土地已无法再重新播种传统的大豆作物。这些国家已完全陷入了美国生物公司所设下的陷阱。

中国农科院植保所研究员吴孔明说:“有很多组织希望中国跨出这一步。这背后有政治势力,有大的利益集团,方方面面在影响它。因此,这本来只是一个科学问题,却发展成高度紧张的局面,令国家决策层都在关注它。”

科学家的角色冲突?

那么,如果转基因水稻商业化,科学家到底有没有私利?

施鹏翔认为,12月2日“丰乐种业”的飞速涨停,提供了一个有趣的标本。这个公司曾经发布公告:“本公司决定与中国科学院遗传所、福建省农业科学院共同组建中科丰乐生物技术有限责任公司,研究开发抗虫转基因杂交水稻新品种。”

如果转基因水稻的商业化种植获得通过,最先致富的是哪些人?“是科学家和他们背后的公司。”施鹏翔说。

这样的范例在中国已存在。深圳创世纪转基因技术有限公司是一家民营股份制企业,手中拥有中国转基因棉花的专利。专利持有人郭三堆是中国农科院生物技术研究所研究员,他以专利入股,使生物技术研究所和他本人拥有这个注册资金8000万元公司股份的33%。一位创世纪公司的负责人告诉本报,郭三堆本人的股份占6.6%,在最近转让了部分股权后,仍掌握着5%的股份,目前来看,即400万元。“当然,实际上,远不止这些。”这位负责人说。

在此之前,郭三堆曾经批评绿色和平:“他们不懂基因工程,也不考虑农民死活。”

而现在,绿色和平批评转基因科学家们:他们关心的并非只是冠冕堂皇的“国家利益”和“农民利益”,也许,他们更关心自己的钱包。

绿色和平在调查中,还发现了转基因科学家以及支持者一些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

大力呼吁转基因水稻的中国科学院农业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员黄季?,其夫人是转基因科学家贾士荣所在的生物技术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又同时在贾士荣任董事的创世纪转基因技术有限公司任职。

如果黄季?呼吁的转基因水稻商业化成功,那么,贾士荣是受益者之一。黄的夫人及其本人是否得益,不由得令人生出一些联想。

对此,黄季?告诉本报,他的大部分支持转基因的文章写于1999年至2001年,而他的夫人是2001年才参与那个公司。

而一位科学家则回忆说,黄的很多有影响的鼓吹转基因的文章,是2001年以后才发表的。这与黄的说法有出入。

“绿色和平为了反对转基因水稻,在东拼西凑一些所谓证据,非常可笑。”黄季?说。

黄季?说,他还曾专门提交报告,提出“创世纪”这样的公司不应该如此运作:“科学家创立公司,又是科学家,又有商业利益,是不好的。”

对此观点,绿色和平完全同意,可是,施鹏翔说:“按照这个逻辑,黄的妻子是不是也应该避嫌?”

而贾士荣则是多种身份的人,他是转基因科学家,是农业转基因生物安全委员会成员,又是创世纪公司的首席科学家和董事,有商业利益。而现在,他向自己置身其中的安委会申请转基因稻米的商业化生产。

而且,他申请的转基因水稻品种,农业部转基因生物安全办公室委托了中国农科院植物保护研究所彭于发来做环境影响评估。而据绿色和平的调查,贾士荣与彭于发是多年的研究伙伴。贾士荣对本报说,他与彭于发的确一起写过文章,反驳“绿色和平”的“转基因作物将污染环境”的说法。“这有什么错?”他问。

他情绪激烈地反驳说:“这是绿色和平在找碴子。我虽然是安委会成员,但我回避,不参加讨论。再说,我能有什么私利?”

施鹏翔则提出疑问:“在转基因稻米商业化生产后,如果转基因科学家能保证说,第一,不会成立自己的公司,把种子高价卖给农民。第二,不会把专利高价卖给企业,不会在向农民出售每一粒种子的时候收取专利费,那么,绿色和平无话可说。”

绿色和平之所以持强烈的质疑态度,中国农科院植保所研究员吴孔明的解释是:“他们认为技术会被大的跨国公司垄断。但是,中国的转基因技术基本上属于国家,与国外不同。”然而,贾士荣的抗白叶枯病转基因水稻,其专利权并不专属于中国人。12月8日,贾士荣告诉本报,他是通过在美国的合作伙伴,征得了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同意来使用这种基因。他在美国的研究伙伴是位于加州的国际热带农业和生物技术实验室。而据绿色和平的调查,这个实验室的主要目标是将生物技术在发展中国家推广。美国转基因巨头孟山都公司是他们的合作伙伴之一。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果贾士荣的转基因水稻得到批准,美国人将来会不会对中国农民收取专利费用?12月8日,在本报对贾士荣的电话采访中,贾士荣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最后说:“那是商业化推广,具体再谈。”

中国的科学家在此之前经常进行“民族主义”表达,说发展本国的转基因技术,会打破国外大公司的垄断。

而绿色和平否定这种说法。施鹏翔说:“那些科学家们自己也说,‘要打造中国自己的孟山都’。从转基因棉花的例子来看,他们要是变成了中国的孟山都,一样会垄断种子,他们与农民的关系,与孟山都与农民的关系没有差别。”

而且,他说:“中国的状况会比孟山都更坏。因为国外的大公司是用自己的钱研发的。而我们用的是国家的钱,研发出来的产品却被科学家排他性地垄断。最后,公众的钱,变成了私人的利益。”

绿色和平提出,转基因水稻在科学上的问题没有完全解决,在管理上又有很多漏洞,作为对人民负责的科学家,对科学负责的科学家,是不是应该更加慎重?

没有正常的学术讨论?

一位科学家告诉本报,3年前,农业部召开会议,就农业转基因管理办法征求意见。有人提出严格转基因食物标识等管理问题,结果遭到四五个转基因科学家围攻。

“他们攻击别人的武器就是说别人‘不懂?’”薛达元说。没有学术讨论的气氛,只有以势压人,慢慢地,别人也就不敢讲话了。

本报在采访中,找到的安委会中的食品安全专家,大部分都不愿说话。有位环保专家告诉本报,转基因水稻大规模商业化生产后,对环境肯定有影响,但有些结果还不敢对外公布。然而,他也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我们以后还要吃饭呢。”一位生物学家甚至这样说。

薛达元认为,目前就转基因水稻的讨论很不正常。“反对的声音很弱,因为科研课题被别人把持,搞风险评估的科学家不愿提出反对意见,就是发现了问题,也很少提出。大家一团和气。一旦通过,搞转基因开发的科学家获利极大,而搞风险评估的科学家也不损失什么,所以,也并不是人人都能尽职。”

薛达元是极少旗帜鲜明地强调风险评估和风险管理、谨慎进行商业化生产的科学家。他说,按正常的程序,即便是拿到了安全证书,要进行商业化生产,还需两年时间进行区域种植试验,才能进行种子生产。“但那些人想早一点,现在安全证书还没拿到,就开始了尝试。”

而且,58人组成的负责发放转基因安全证书的国家农业转基因生物安全委员会中,三分之二是转基因科学家,里面涉及的多人是正在申请专利和申请通过者,环保和食品安全方面的成员非常少,只有几个人。那么,这样所做的评估是否公正公平?

但是,他认为,好在农业部的管理人员头脑还比较清醒,一直比较谨慎,并且希望有些争论。“现在争论太少了。”

对于自己的主食将要被改变,中国的大部分公众并不知情。安委会成员、中国农科院植保所研究员吴孔明对此的解释是:“那怎么办呢?难道要全民公决吗?普通老百姓的知识背景并不一样。”

而施鹏翔说:“这样的逻辑太极端。我们没有要求全民公决,但你的科学报告可以公开。你们的报告不但不向公众,而且不向其他的科学家公开。我们要的是知情制度,而不是全民公决。”

施鹏翔认为,如果说普通公众不懂转基因技术,就不得参与转基因决策,只有那一领域的科学家评估自己的产品,那会造成科学家霸权。

12月7日,主管此项工作的农业部转基因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本报:“这个会议的结果还没出来,还有一些程序要走。”但种种迹象表明,转基因科学家这次似乎占到了上风。贾士荣的抗病转基因水稻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但这并非没有争议。

12月8日,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水稻科学家告诉本报:“对于白叶枯病,传统育种技术已经成功地解决,而且解决起来非常方便,为什么还要用未可知风险的转基因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