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撷樱。我有一头洁白胜雪的头发,如同我的母亲一样。
十岁的时候,我每天都要到月光湖边试练,那是白精灵长老吩咐的事情,谁都不能违背。包括我在内。
月光湖并不是一个如同它名字一样美丽的地方,它是白精灵口中最危险的圣地,清澈的湖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波涛汹涌,卷起的浪足以卷走一个成年的巫师。围绕在湖水旁边的树海里,则终年游荡着那些永不得安宁的恶灵和冤魂。
这里埋葬着太多的悲伤故事。只是我年纪太小,纵然听了,也不会明白。
从小,我就希望我会得到完美的爱情。我希望将来,会有一个我爱并且爱我的王子,从远方骑着白色独角兽而来,能够带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每天,我要到月光湖边就得穿过那恐怖的树海。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几乎成为我每天的噩梦。十岁的我拿着魔杖,顶多只能发挥魔杖五分之一的力量。
一天,我独自一人扛着魔杖从树海穿梭而过。忽然天空中一声哨响,一群乌鸦飞过我的头顶,天空被这些不祥的东西遮住了。那一刻,我的骨头里蔓延出一种寒意。我知道,有一种邪恶的东西出现了。
白精灵是天生敏感的种族,我也一样,靠近任何邪恶的源头,我都会感觉到它散发出来的阴冷。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我本能地大叫起来。
“小姐,你能不能不要叫了?我的耳朵都快被你震破了。”一个慵懒的声音轻轻传入我的耳膜。
我犹豫地睁开眼,一个比我大一点的男孩子站在我面前,手上拿着一根生命法杖,正微笑地看着我。他和我是同一个种族的人,耀眼的金发,尖尖的耳朵。
我顿时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拉住他的袖子,有魔物,有魔物,一种很可怕的魔物……
话还没有说完,一股寒气就冲到了我们面前。我紧紧抓住男孩子的袖子,但是阴风还是吹得我东摇西晃。
后来的情节不外乎就是英雄救美,不过英雄与我心目中的英雄不太一样,因为他没有很英勇地挡在我面前,然后很凛然地向妖魔冲了过去。他只是很轻蔑地看了一眼妖魔,然后转向已经傻掉的我,大喊一声,跑啊。
他拉着我的手死命往前跑。跑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你打不过这种妖魔吗?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冒出一句让我几乎吐血的话,打得过我跑什么?
这是十岁的我第一次遇见亚尔塞德。那个时候他十二岁,白精灵的见习巫师,比我高一等级的家伙。
我对躺在树枝上的亚尔塞德说,我叫撷樱,樱花的樱。亚尔塞德在睡觉,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见我说了什么没有。
他一如既往地喊我麻烦鬼,捣蛋精,扫把星。特别是清理我引来的大批量的妖魔的时候,他总是边打边骂,说认识我是他今生最大的悲哀。他金黄色的头发飞扬起来,在阳光下总是显现出一种让人心安的灿烂颜色。遇到打不过的怪物,他更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拉着我飞奔,那速度就一头豹子也追不上。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天天过去,但是我知道他有一天一定会走,因为到了十三岁的精灵巫师需要到白精灵国度以外的地方接受命运的试练。
直到他要走的那一天,我还不清楚,他到底知道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叫麻烦鬼,捣蛋精,扫把星。我叫撷樱,樱花的樱。
他只是拉了拉我雪白的长发,说,你虽然是个麻烦的家伙,不过这头发还是很漂亮的。不知道剪下来卖给商店到底值多少钱。说完他就嘿嘿地奸笑,然后背起行囊走出我的视线。
这不是我想象的告别。在我想象中,王子应该紧紧拥抱公主,然后对她说,我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娶你的,一定娶你。
离亚尔塞德走的时候已经过去九年了。在这些年里,我的容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唯一没有变的,是我长长的头发,还是和九年前一样如雪一般的白。
我现在还是会在深夜里想起和亚尔塞德在一起的时光,淡淡的月光洒在月光湖上。只是,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认得出亚尔塞德,他还会不会认得出我。
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个人去往月光湖,现在树海里的妖魔已经难为不了我了。穿过树海的时候,阳光忽然照射的让我睁不开眼。在那片阳光中,我看见一个人,漂亮的金发,高高的个子,尖尖的耳朵。
那不就是亚尔塞德吗?我的脚忽然颤抖起来,那个九年未见的孩子,我初恋的男孩子。我刚想走上去的时候,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亚尔塞德,你在干什么?”一个同样是金发的女孩子从我身边轻盈地掠过,抓住他的袖子十分甜蜜地笑。
他看着她宠溺地笑,他的笑容是温柔的。在我的记忆里,我未曾记得他有过那么温柔的笑容。他有的只是嘿嘿的奸笑,然后骂我麻烦鬼,捣蛋精,扫把星,顺便给我雪白的头发估价,好卖到商店去。
亚尔塞德抬头的时候看见了我,他有礼貌地冲我微笑了一下,笑容里洒满了阳光的味道。
那个女孩子则是一种非常不高兴的表情。她翘起漂亮的小嘴巴,用手上的魔杖指着我说,她是谁?样子是骄傲的,骄傲中带着孩子气。
亚尔塞德看着我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一刹那,我顿时觉得心里一片灰冷,和我呆在一起整整一年,不知道救了我多少次的亚尔塞德竟然不知道我是谁。你难道忘记月光湖的湖水了吗?难道你忘记了那个叫撷樱的女孩子,那个只会惹来一大群怪物的魔力又不行的我了吗?
我用一种悲哀的眼神望着他,我希望她会忽然记起我的白发,记起我是谁。可是我们对视了许久,他的眼神依然是陌生的。
我很自嘲地笑了。九年了,什么都会忘了,什么都会淡了,一如那些在月光湖边的记忆,消失了,不见了。我转身离去。
我失神地穿过树海。也许,王子和公主的幻想不应该存在。那个本应骑着白色独角兽来娶我的男孩子,在现实中,应该是不会有的吧。
天空里传来独角兽的悲鸣,我刚抬头就看见太阳被一片乌云遮住的样子,一种刺骨的寒冷渗入我的骨髓。
快走。一个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的手一如九年前被人执起,随即带着我飞奔起来。不知道有多久,我们才听了下来。
亚尔塞德。我看着他闪动光芒的金色头发,九年前的记忆就这样停留在眼前。
现在的形势真的很危险。他仰头看着天空的乌云。连我们的独角兽都感觉到魔物的蠢蠢欲动,你作为一个成年的巫师,怎么一点警惕性也没有?他的声音略显责怪,然后他的眼睛看向我。
亚尔塞德,我的话终于脱口而出,你还记得,那片湖水吗?
他陌生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亚尔塞德,就算你忘记我,难道你也忘记月光湖的湖水了吗?看着他陌生的眼神,我竟然心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以前见过?他很不确定地问。
我苦笑了起来,然后摇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撷樱,樱花的樱。
撷樱?真是很好的名字。他笑了,笑容和阳光一样灿烂。不过,现在外面很危险,以后不要在月光湖附近闲逛了,好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轻轻应声,好。
我们又重新聚在了一起,我和亚尔塞德。
他的性格和从前不一样,我真怀疑在这九年里他是不是被妖魔打坏了脑袋。眼前的他,没有从前的古灵精怪和狡诈,有的只是月光一样的温柔,然后还有木头一样的木讷。应付起女孩子完全就是不知所措。
他不止一遍地跟我解释,撷樱,上次那个女孩,我真的和她不算熟悉,真的,真的。涨红脸的样子让我简直晕倒,从前完全不知道他会有这种表情,真该拍下来放到历史博物馆去好好展览。
跟他一起出去执行任务时,我会一遍遍地问,你还记得那片湖水吗?我们以前见过面吗?他总是用这句话来回答我,把我气得想敲掉他的脑袋。
他的责任感比我强多了,他总是用生命手杖很快地摧毁魔物的老巢。有的时候,我只需要在旁边打下手就可以了。
我很奇怪地问,你从前最喜欢做的事情不是吃饭和睡觉吗?
他一副欠扁的样子回复我,那是你吧。
我悲哀地想,为什么我的灵力不如他,不然,我一定要教训他。
有一天,我死拖活拽地把他拉到月光湖边。亚尔塞德,如果有一个女孩子在这里遇见妖怪怎么办?
救她啊。
然后?
看看自己打得过妖怪不,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啊。
那你喊那个女孩子什么?
她名字叫什么就喊什么啰。
没了?
还能有什么?他挠挠他的金发。
亚尔塞德,你是不是真的给妖魔打傻了?
听见这话,他瞪大了眼睛,撷樱,你以前真的遇见过我吗?
没有。我赌气地说。
是吗?他有点失望地低头。为什么,我老觉得,你那么熟悉?
生气归生气,但是我们还是会天天呆在一起。从那天起,我不再问他记不记得月光湖的湖水。记得如何,忘记又如何,我只知道,他就是我的亚尔塞德。
他已经是白精灵族灵力最高的巫师之一,生命手杖在他手上总是闪烁着蓝色的光芒,那是最高等级灵力的象征,而我的水晶魔杖充其量只能散发出紫色的光辉。我和他比总是差一截,从小的时候就是。
我们去执行任务越来越频繁,有的时候一出去就是十天半个月,魔物的活动越来越活跃。我生怕有一天,一场浩大战役不能避免。
在白精灵一年一度的盛会上,我看见族长的手轻轻放在亚尔塞德的肩膀上,他半跪着起誓用生命来守护整个白精灵族。当时我离他很远,欢腾的人群把我和他隔离开,我的心里忽然害怕起来。
我拨开人群上去拉住他。亚尔塞德,我不要你当英雄。我有些歇斯底里。不要当众人景仰的英雄,我只要你当我的亚尔塞德,在月光湖边保护我一个人的亚尔塞德。
他摸摸我的头发,我的头发洁白如雪。忽然,他开口说,你的头发很漂亮,不知道卖到商店去到底值多少钱。
我诧异地望着他,眼泪就这样一滴滴掉下来。
他明显被我吓坏了,撷樱,你别生气,别生气啊,这个笑话不好笑对吧?那我换着说另外一个好了。
不用了,不用了,你都想起来了。我边掉眼泪边看着他,你还记得,那片湖水吗?
亚尔塞德静静地看着我,我记得了,我想起来了。
可是亚尔塞德还是没有能够告诉我他记得什么,当天晚上,魔物攻城,白精灵和魔物的战争最后还是没有能够避免。魔物和白精灵的尸体盖满了整个月光湖和树海,入眼便是一片血红,到处都是释放魔法的声音,诗人们在咏唱着战争的残酷。
我和亚尔塞德被冲散了,巨大邪恶的魔法在我和他面前划过,大地裂开升起了熊熊火焰,我和他阻隔在两边。
我不要你当英雄,不要你当英雄啊。我的声音很快地被火焰吞没了,他的金发消失在火焰里。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村子里,两个漂亮的姐姐照顾着我。她们用治愈魔法治疗我身上的灼伤,一边问我为什么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着一句话——“你还记得,那片湖水吗?”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生死未卜的亚尔塞德,我从床铺上一跃而起,冲出房间。
我在大厅的另一头发现一把生命手杖,那是亚尔塞德的。是的,我一把抢过手杖,他的武器在这里,那么他的人呢?他在哪里?
我简直是急疯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记得那片湖水什么,你不能这么消失不见。我抱着手杖蹲在墙角呜咽起来。我不要你当英雄,我只要你回来。不管是少胳膊还是缺腿,我只要你回来,然后告诉我,你到底记得什么。
小姐。一个声音传来,你能不能把我的武器还给我?
我抬头一看,一个金发的精灵站在我面前,面容完全是陌生的。
麻烦鬼,捣蛋精,扫把星?他看着我,很惊奇地叫起来,好久不见了。
什么——我简直呆住了,看着他完全呆住了。
麻烦鬼,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亚尔塞德啊。他一副油腔滑调样子,好多年不见了,记得当年我走后我们就再没见过,要不是你这头长发,我还真的认不出你。
你,是,亚尔塞德?我指着他。
是啊,你不会忘记了吧?当年在月光湖边,你总是惹来一大堆魔怪,然后把我累得够呛,你忘记了?
我,我……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难道从一开始我就搞错了,难道我遇见的只是另外一个亚尔塞德?难道,难道,一切只是阴错阳差,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站起身来,急忙向村口冲去,身后传来亚尔塞德的喊声。麻烦鬼,你可真无情,好不容易见面了,还以为你会给我一个热情的拥抱呢。
我把他的话甩在一边,是啊,一切都是错误,但是,有一点不会错的,那就是,我真地爱上了那个被我认错的小子。现在我要把他找回来,让他明白地讲讲,他到底记得当年什么。
我刚跑到村口,就看见一匹白色的独角兽朝我飞奔而来,上面有一个摇摇欲坠的人,他的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天啊,亚尔塞德。我不禁想哀叫。
我记得了。我刚扶起亚尔塞德,他就跟我说。
我有点好笑地看着他,你记得什么了?
当年那片湖水啊。他很是一本正经地说,不时喘上两口气。我记得从前我最喜欢在月光湖边玩,结果引来一大群魔怪,每次都是你帮我清理掉它们的,对吗?
我哭笑不得地抱紧他,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不是吗?那是我记错了……撷樱,你轻点,我大面积烧伤,肋骨都断了两根,你别抱那么紧。我再想想,一定想得起来的。
我摸着他金色的头发微笑,不用想了,现在没有湖水没有回忆了,有的只是……我凑近他的耳朵对他说了三个字。
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美丽的好像月光照在月光湖上一样。
题目是《你还记得那片湖水吗》,内容是上文的,没错。
是阿十的文,空灵派,还不错。
的确是八月号,楼主记性真好。